碧水云莲舟如一片巨大的青玉莲叶,轻盈地滑过洞观湖澄澈如镜的水面。叶脉般的银纹流淌着柔和光芒,托起舟身寸许,所过之处,只漾开几圈涟漪,无声无息。
烟波浩渺,水天一色,远处连绵的仙山在薄雾中若隐若现,青黛色的轮廓宛如泼墨画就。湿润的、带着草木清香的微风拂过舟上众人,涤荡着困龙潭残留的阴寒与肃杀。
陈渊扒在温润的玉质船舷上,小脸被湖风和水光映得发亮,眼中满是新奇。
方才锁蛟醮仪的震撼尚未完全消退,此刻又被这仙家气象吸引。
他忍不住又回头望向困龙潭方向,虽然早已看不见那嶙峋的石林,但脑海中依旧清晰地回放着那墨黑煞柱冲天而起、又被星纹巨网与惨白坚冰层层封锁的骇人景象,尤其是蔡清芷那惊鸿一剑,冰蓝水芒冻结怨煞的瞬间,简直颠覆了他对“力量”的认知。
“蔡大哥,”
陈渊终于忍不住,转过头,看向站在舟中、月白锦袍随风轻拂的蔡少棠,乌溜溜的眼睛里充满了求知欲,“刚才在困龙潭,你们用的那个……醮仪,好厉害!跟我们陈家祠堂里证星位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他努力回忆着大哥陈煌证得地猛星位时的场景:“大哥证位时,是在祠堂里,对着那个好大的陨铁盆子,叫……‘星盆’。好多长辈围着,念着好长好长的祷词,盆子里的星砂会自己动起来,亮得跟烧红的铁水似的!最后那些光就‘咻’地一下,钻进大哥身体里了。可你们……是在外面,水里,还弄了那么大的阵仗,又是光网又是冰的……”
他小手比划着,试图描绘那巨大的符阵和冰封煞柱。
陈渊的声音清脆,在宁静的湖面上显得格外清晰。
陈灼原本抱着星纹铁枪,倚着船舱闭目养神,回味着蔡清芷那一剑的锋锐与寒意,闻言也睁开了眼睛,目光带着探究投向蔡少棠。
陈煌拄着蛟骨杖,坐在舟尾一块稍平的玉台上,面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沉静,显然也在等待蔡少棠的解释。连一直静立舟首、眺望远山的蔡清芷,似乎也微微侧了侧头,冰湖般的眸子倒映着粼粼波光,仿佛在倾听。
蔡少棠闻言,墨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温和的笑意,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漾开柔波。他轻轻颔首,身侧悬浮的天机子母球子球微微旋转,内部的星河光点流淌得更加舒缓。
“渊弟观察得很仔细。”
蔡少棠的声音清朗悦耳,如同玉磬相击,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从容.
“不错,方才我所行的,乃是我云梦蔡氏传承的‘醮仪’。而煌兄在陈家祠堂所经历的,则是贵府一脉相承的‘祠仪’。此二者,皆是沟通九天星辰、证位引星的无上法门,虽殊途同归,但路径与侧重,确有不同。”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更清晰的语言,目光扫过陈渊好奇的脸,又掠过陈灼锐利的眼神,最终在陈煌沉静的目光上停留一瞬。
“若要细说这证位法仪之根本,”
蔡少棠双手虚抬,指尖在空中划过几道玄奥的轨迹,仿佛在勾勒无形的星图。
“其核心步骤,大抵可归为四要:感星、引煞、筑鼎、归位。”
“感星自不必说,需修行者心神澄澈,以其独有之血脉烙印或精神印记,穿透茫茫星海,感应到那与之相契的星辰本源,建立微妙的联系。此乃一切之始。”
“引煞。”
他的手指指向下方深不见底的湖水。
“便是将感应到的、那浩瀚星辰所蕴含的磅礴星力——亦可称之为‘星煞’,因其本质狂暴难驯,如同天地之煞气——从九天之上,接引而下,降临此方天地。这一步,至关重要,亦最为凶险。星力浩瀚,若无依凭,降临瞬间足以摧毁引星者自身,甚至波及周遭。”
陈渊听得入神,小脑袋用力点着。
“对对!大哥那次,星砂亮起来的时候,祠堂里的温度一下子变得好高好高!连青石砖都烫脚!爹和长老们都要运功抵抗呢!”
蔡少棠微微一笑:“这便是了。引星之力,如同天河倒灌,沛然莫御。如何安全、有效地接引这狂暴的星煞,并使之能为己所用,便是我两家法仪差异的关键所在。”
他的目光变得深邃,仿佛穿透了湖光山色,回到云梦泽深处的古老传承之中。
“我蔡氏‘醮仪’,讲究‘借天地之势,布法阵之牢’。所谓‘醮’,本就有祭告天地、沟通鬼神之意。我们深信,天地万物,自有其律动与节点,星辰之力亦需循其道而行。因此,醮仪的第一步,便是‘择地’与‘应时’。”
“如困龙潭,此地乃八百里云梦泽水煞汇聚之眼,水脉深沉,阴寒凝滞,本身就蕴含着强大的‘困’、‘锁’之意境,与我所求的‘地囚’星位特性天然契合。而‘地囚水’星力由盛转衰之机,更是天地律动中一个微妙的‘节点’,此时引动其力,如同顺水推舟,事半功倍,亦可借其衰微之势,更易压制其凶性。这便是‘应天时,择地利’。”
“第二步,便是‘布阵’。”
蔡少棠的手指在空中虚点,仿佛重现那四根冲天而起的蓝色光柱和交织的星图。
“以秘法刻画的符箓石柱为基,辅以蕴含特定星辰属性的四种辅药,构筑起沟通天地的法阵。此阵,便是承接星煞的‘牢笼’与‘通道’。它既能在星煞降临的瞬间,将其狂暴之力约束在特定范围内,避免无谓的破坏;又能如同精密的漏斗,将其导向引星者。同时,法阵本身蕴含的‘困锁’意境,亦能引导星煞向我所需要的特性转化、凝聚。困龙潭中引出的地囚水煞灵,便是被法阵强行汇聚显化的星煞核心。”
陈渊恍然大悟:“哦!所以那四根会发光的柱子,还有那个好大的蓝色网子,就是蔡大哥你做的‘漏斗’和‘笼子’!把天上掉下来的‘星星力量’关起来,让它变得听话!”
蔡少棠含笑点头:“渊弟悟性极佳,比喻得很是贴切。而最后一步‘归位’,”
他看向陈灼和陈煌。
“便是引星者自身,以血肉为鼎炉,以神魂为熔火,将这被引导、约束、初步转化后的星煞之力,彻底纳入己身,炼化融合,筑就独属于自己的‘星煞之鼎’,从而真正证得星位,掌握星辰权柄。这需要引星者拥有强大的体魄、坚韧的意志和对星煞本质的深刻理解。方才我立于阵眼,便是行此关键一步。而那星纹碑所化之网,便是最后塑形、稳固‘鼎炉’的关键力量,助我完成‘地囚’之形,固其位格。”
他看向陈煌,语气带着敬意:“而贵府的‘祠仪’,则另辟蹊径,更重‘血脉承启,以器为引’。祠堂,乃一族香火汇聚、先祖英灵庇佑之地,本身便蕴含着强大的守护与传承之力。那陨铁星盆,更是以天外陨星之铁铸就,本身就对星辰之力有着天然的亲和与承载能力。”
“祠仪之中,引星者立于祠堂核心,依托先祖福泽与祠堂结界之力,形成一个强大的‘守护场域’。当引星者以血脉之力激活星盆,念动秘传祷词时,星盆便如同一个巨大的‘信标’与‘锚点’,直接穿透虚空,接引对应的星煞降临。星盆本身强大的材质和其上刻画的古老星纹,能在第一时间吸纳、缓冲大部分狂暴的星煞冲击,如同一个巨大的蓄能池和过滤器。同时,祠堂结界和先祖意志形成的守护场域,能有效隔绝星煞外泄,保护旁观者,也稳定引星者的心神。”
陈灼此时忍不住插话,他想起大哥证位时的情景。
“没错!我记得大哥站在星盆前,那些星砂亮起来的时候,虽然热浪滚滚,但那光大部分都被星盆吸住了,只在盆里翻腾,外面虽然热,但不会像直接暴露在星力下那么可怕。最后那些红光,是像水流一样,比较‘温和’地流进大哥身体里的。”
他用了个“温和”来形容,虽然那过程依旧凶险万分,但比起蔡家醮仪那直接引动天地煞灵、硬碰硬的场面,确实显得“内敛”许多。
蔡少棠颔首:“灼弟所言正是关键。祠仪的优势,便在于‘稳’。依托祠堂、星盆这等传承重器,以及先祖福泽,极大降低了引星过程中星煞失控的风险,对引星者自身的‘即时’掌控力要求相对稍低,更注重血脉的契合度与对家族传承力量的共鸣。其星煞的初步转化与约束,很大程度上依赖于星盆和祠堂结界来完成,引星者自身在‘归位’阶段承受的压力相对集中,也更侧重于血脉与星煞的深度融合。煌兄证地猛星位,引九幽劫炎入体,便是此法之典范。”
他总结道:“故而,醮仪重‘外法’,借天地之势,布阵为牢,以自身为引,主动引导、塑造星煞,风险更高,对引星者的应变能力、对天时地利的把握要求极严,但若成功,往往能更直接地体悟星辰本源意境,引动的星力也更加‘原生’和磅礴。而祠仪重‘内承’,以祠堂重器为盾,以血脉为桥,稳扎稳打,风险相对可控,更侧重于血脉力量的觉醒与传承的延续,引动的星力经由重器转化,更易于融入血脉体系。”
陈渊听得小脑袋连点,眼睛亮晶晶的,仿佛解开了一个天大的谜题。
“原来是这样!蔡大哥你们像是……像是在野外,自己挖坑、做陷阱,直接抓最凶的大鱼!我们像是在家里,用一个特别厉害的大网兜,把鱼从天上兜下来,再慢慢收拾!”
他努力用自己理解的方式总结着。
这童稚的比喻让陈灼忍不住咧了咧嘴,连一直清冷的蔡清芷,冰湖般的眸子里似乎也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蔡少棠更是朗笑出声:“哈哈,渊弟这个比喻,虽质朴,却极为传神!醮仪如同搏浪弄潮,祠仪如同持网待月,皆是通天之道,并无高下,唯有是否适合。”
陈煌一直静静听着,此时才缓缓开口,声音温和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喟叹:“少棠兄博闻强识,剖析入微,令人叹服。法仪之别,归根结底,亦是道途之别。蔡氏以水为基,通幽达变,法天象地,故重外法,以阵借势。我陈氏扎根荧惑,以火为性,刚猛精进,血脉相传,故重内承,以器护道。殊途同归,皆是为了在这浩瀚星宇之下,求那一线超脱之机。”
他的目光投向远方云雾缭绕的仙山,深邃的眼眸中映着天光水色,也藏着更深的思绪。
陈灼听完蔡少棠的详细解释和陈煌的总结,心中那股好胜的火焰非但没有熄灭,反而烧得更旺。他握紧了手中的星纹铁枪,黝黑的枪身似乎感受到主人的心绪,内部暗红的星纹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他看向蔡少棠,眼神锐利如枪尖,带着少年人毫不掩饰的锋芒与挑战欲:“蔡大哥,你说醮仪风险高,对引星者自身要求更严,尤其看重应变能力?那……”
他嘴角勾起一抹充满自信的弧度。
“不知少棠兄如今证得‘地囚’之位,实力精进几何?还有清芷妹妹。”他的目光转向舟首那清冷的背影,“方才潭边那一手凝水成剑、冰封怨煞,当真惊艳!我陈灼习武多年,专精离火枪诀,最喜以武会友,印证所学。这云舟宽敞,湖光山色正好,不知二位可有兴致,指点小弟几招?”
他声音洪亮,战意盎然,星纹铁枪仿佛感受到主人的心潮澎湃,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枪尖在阳光下反射出一点炽热的寒芒。湖风似乎也因这突如其来的邀战而变得急促了几分。
舟首,蔡清芷月白色的身影在风中纹丝不动,只有淡青色的星砂披帛末端轻轻摇曳。她并未回头,仿佛未闻,但那冰湖般的眸子深处,倒映着越来越近的仙山轮廓,似乎有极淡的涟漪,一闪而逝。
陈渊则惊讶地张大了嘴巴,看看战意勃发的二哥,又看看气质出尘的蔡家兄妹,小脸上满是期待和一丝紧张。
陈煌拄着杖,看着弟弟,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却并未出言阻止。少年人的锐气,有时也需要在碰撞中打磨。
蔡少棠面对这直白的邀战,墨蓝色的眼眸中非但没有不悦,反而掠过一丝棋逢对手的欣然。他唇角那抹温润的笑意更深了些,如同平静湖面漾开的涟漪,带着包容与欣赏。
“灼弟豪气干云!”蔡少棠朗声道,声音清越,在开阔的湖面上传开,“既然灼弟有此雅兴,为兄岂敢推辞?印证所学,求之不得。”他身侧悬浮的天机子母球子球光芒流转,仿佛也感应到主人心绪的波动。
他随即转向舟首那清冷的背影,语气带着兄长特有的温和与一丝不易察觉的促狭:“清芷,你也活动活动筋骨可好?灼弟可是点名想领教你的‘寒江雪’呢。”
蔡清芷依旧背对众人,月白鲛绡裙在风中勾勒出纤细的轮廓。
她没有回头,只是冰湖般的眸子倒映着前方越来越清晰的仙山崖壁。就在陈灼以为她会如往常般沉默拒绝时,她却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那动作幅度小得几乎难以察觉,却清晰地传递出应战之意。
随即,她足尖在温润的玉质舟首轻轻一点,整个人如同失去重量般飘然而起,月白色的身影划过一道清冷的弧线,轻盈地落向不远处一块突出湖面的巨大青黑色礁石。
那礁石顶端平整,方圆数丈,被氤氲的水汽笼罩,后方是壁立千仞、挂着一道细长飞瀑的悬崖,水声轰鸣,水雾弥漫,正是绝佳的天然演武场。
“好身法!”
陈灼眼中精光爆射,胸中豪气顿生。他不再犹豫,低喝一声:“大哥,小渊,看我破敌!”话音未落,他身形已如离弦之箭般窜出云舟,星纹铁枪在空中划过一道炽热的轨迹,人随枪走,紧随蔡清芷之后,重重落在礁石之上!沉重的脚步踏在湿滑的青石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震得脚下碎石簌簌滚落湖中。
陈渊紧张地攥紧了小拳头,扒在船舷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礁石战场。陈煌拄着蛟骨杖,目光沉静地注视着场中,苍白的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
蔡少棠则好整以暇地站在云舟边缘,墨蓝色的眼眸专注地望向礁石,天机子母球悬浮身侧,光芒内蕴。
礁石之上,水雾弥漫,飞瀑轰鸣。
蔡清芷静立一侧,月白长裙与淡青披帛在湿润的风中纹丝不动,仿佛与这水汽、这山石融为一体。她手中并未持任何兵刃,只是随意垂在身侧,指尖晶莹如玉。那双冰湖般的眸子平静地看着对面持枪而立的陈灼,如同在看一尊无关紧要的石像。
这种极致的静,反而形成一种无形的压力。陈灼只觉一股寒意无声无息地渗透过来,并非物理上的冰冷,而是一种精神层面的凝滞感,仿佛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粘稠,连手中星纹铁枪的嗡鸣都低沉了几分。
“得罪了,清芷妹妹!”陈灼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丝莫名的滞涩感,眼中战火熊熊燃烧。他深知对方手段诡异,不敢怠慢,一出手便是离火枪诀中的杀招!
“离火燎原!”
一声断喝,陈灼身形暴进!星纹铁枪上暗红色的纹路骤然爆发出刺目的赤光,如同沉睡的火山瞬间喷发!枪身化作一道咆哮的火龙,撕裂水雾,带着焚尽八荒的炽热霸意,直刺蔡清芷中门!枪尖所过之处,弥漫的水汽被瞬间蒸发,发出“嗤嗤”的声响,空气剧烈扭曲,热浪滚滚扑面!
面对这足以洞穿金石的狂暴一枪,蔡清芷冰湖般的眼眸中依旧没有丝毫波澜。她甚至连脚步都未曾移动半分。
就在那燃烧着赤炎的枪尖距离她胸口不足三尺之际——
她垂在身侧的右手,极其随意地抬了起来。五指纤纤,并未并指,只是如同拂去一缕扰人的发丝般,对着那咆哮而来的炽热枪芒,轻轻一拂。
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没有能量爆发的轰鸣。
只有一种令人牙酸的、仿佛空间本身被强行冻结的“咔嚓”声响起。
陈灼瞳孔骤然收缩!
他感觉自己的枪,刺入了一片无形的、绝对冰寒的领域!
枪尖上奔涌咆哮的赤炎,在距离蔡清芷指尖寸许之地,如同被投入了万载玄冰的核心,瞬间凝固!炽热的火焰保持着跳跃的姿态,却失去了所有光和热,颜色由赤红急速褪为惨白,再转为一种死寂的幽蓝冰晶!这冻结并非仅仅作用于火焰,更顺着枪身急速蔓延而上!
一股无法抗拒的、冻结灵魂的寒意顺着枪杆狠狠侵入陈灼的手臂!他感觉自己的星力运转瞬间变得无比滞涩,手臂肌肉僵硬麻木,仿佛连血液都要被冻住!那引以为傲的、焚尽一切的离火之力,在这股源自地退水的极致冰寒面前,竟显得如此脆弱!
“呃!”陈灼闷哼一声,只觉一股沛然莫御的寒力反震而来,他再也无法握住枪杆,虎口剧痛,星纹铁枪竟脱手飞出!
嗡——!
铁枪旋转着,带着一身惨白的冰晶,沉重地砸落在数丈外的礁石边缘,发出沉闷的声响。枪身上覆盖的冰晶迅速蔓延,将整杆枪冻成了一根巨大的冰棱,只有枪尾一小截还残留着暗红的星纹,不甘地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一招!
仅仅一招!甚至对方连脚步都未曾挪动!自己赖以成名的离火枪诀,引以为傲的星纹铁枪,便如同儿戏般被冻结、击飞!
陈灼踉跄着后退两步,才勉强稳住身形。他低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覆盖着一层薄薄白霜的右手,又难以置信地看向那杆被冰封的铁枪,最后目光死死盯住前方依旧静立如初、仿佛只是拂去一粒尘埃的蔡清芷。
一股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和冰冷的屈辱感,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脏。他引以为傲的力量,在对方那看似轻描淡写的“寒江雪”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少年人炽热的骄傲,被这极致的冰寒狠狠碾碎。
礁石上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飞瀑的轰鸣声依旧。水雾弥漫,将蔡清芷清冷的身影衬托得如同广寒仙子。
“二哥……”
云舟上的陈渊小脸煞白,担忧地低呼一声。
陈煌握着蛟骨杖的手紧了紧,眼中掠过一丝了然。地退水之力,冻结万物,甚至能凝固能量流转的“过程”,蔡清芷对这股力量的掌控,已臻化境。
蔡少棠轻轻叹了口气,墨蓝色的眼眸中带着一丝无奈,似乎对妹妹的“不留情面”有些头疼,但更多的是一种理所当然的平静。
他看向礁石上僵立的陈灼,声音温和地打破沉默:“灼弟,承让了。舍妹性子清冷,出手不知轻重,还望海涵。”
陈灼猛地抬起头,眼中燃烧的不再是单纯的战意,而是被彻底点燃的、混合着不甘与愤怒的火焰。
他死死咬着牙,腮边肌肉绷紧,右手猛地一握拳,强行催动体内略显滞涩的星力,手臂上的薄霜瞬间被炽热的气息蒸发!
“好!好一个‘寒江雪’!”陈灼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嘶哑,目光如受伤的猛兽,从蔡清芷身上移开,狠狠盯向云舟上的蔡少棠。
“蔡大哥!清芷妹妹手段通玄,小弟佩服!”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随即话锋一转,枪尖般的锐利直指蔡少棠。
“方才你说醮仪凶险,对引星者自身要求更高!如今你已证得‘地囚’之位,想必实力更胜往昔!陈灼不才,还想再向少棠兄讨教几招!看看你这新得的‘地囚’之力,能否锁住我的离火!”
他不再去看那杆被冰封的铁枪,仿佛那耻辱已被他强行压下。此刻的他,如同被逼到悬崖边的孤狼,眼中只有前方更强的对手,要用更激烈的战斗来洗刷方才的耻辱,证明自己的力量。
蔡少棠看着陈灼眼中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战火与倔强,墨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欣赏,也有凝重。他知道,此刻的陈灼,已被彻底激起了凶性。
“也罢。”蔡少棠微微颔首,脸上温润的笑意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对待真正对手的郑重。
他一步踏出,月白云纹锦袍无风自动,整个人如同融入这片水光山色之中,气息变得渊深莫测。
“既然灼弟执意,为兄便陪你过几招。点到为止。”
话音落下,他身影一晃,已如鬼魅般出现在礁石之上,与陈灼隔开数丈距离。身侧悬浮的天机子母球子球,光芒流转的速度骤然加快,内部星河光点如同活了过来。
陈灼低吼一声,再无保留!体内九幽劫炎的地猛星力被他疯狂催动!他双掌猛地合十,随即向前虚握!
嗡——!
那杆被冰封在礁石边缘的星纹铁枪猛地一震!覆盖其上的惨白冰晶发出“咔嚓”的碎裂声!暗红的星纹如同熔岩般在冰层下疯狂涌动、亮起!炽热的高温瞬间爆发!
轰!
包裹枪身的坚冰轰然炸裂,化作漫天冰屑!星纹铁枪如同挣脱枷锁的火龙,发出一声欢鸣般的颤音,瞬间倒飞而回,被陈灼稳稳抓在手中!
枪身入手滚烫,暗红纹路如同烧红的烙铁,散发出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不稳定的炽热气息!陈灼周身赤炎升腾,长发在热浪中狂舞,整个人如同刚从熔炉中踏出的火神,眼中只剩下蔡少棠的身影。
“焚星——破岳!”
他不再试探,一出手便是离火枪诀中威力最为霸道、一往无前的杀招!星纹铁枪化作一道撕裂长空的赤红流星,枪尖凝聚着一点刺目欲盲的炽白光芒,仿佛要将前方的一切阻碍,连同这片礁石、这片湖水都彻底洞穿、焚毁!狂暴的热浪排山倒海般向蔡少棠压去,连远处飞瀑溅落的水雾都被瞬间蒸腾!
面对这焚山煮海般的恐怖一枪,蔡少棠神色不变。他双手在身前结出一个古朴玄奥的印诀,口中清叱:“天牢临凡决,镇!”
随着他印诀完成,身侧的天机子母球子球骤然爆发出深邃的幽蓝光芒!球体内部流淌的星河光点瞬间投射而出,在蔡少棠身前交织、蔓延!
哗啦啦——!
并非坚冰,也非巨网!
而是无数条由纯粹星光与精纯水元之力凝聚而成的、半透明的深蓝色锁链!这些锁链并非实体,却散发着凝若实质的禁锢之力!它们如同从九幽深渊中探出的魔蛟之爪,带着一种绝对的“囚困”与“镇压”的意志,无视空间的距离,瞬间出现在陈灼枪势的必经之路上!
嗖!嗖!嗖!
数十条星力锁链如同活物般,精准无比地缠绕向那道焚星破岳的赤红枪芒!它们并非硬碰硬地阻挡,而是如同附骨之疽,层层叠叠地缠绕、收紧!锁链上流转着细密的、如同星辰轨迹般的银色符文,每一次流转,都散发出一股强大的消磨、禁锢之力!
嗤嗤嗤——!
狂暴的赤炎枪芒与深蓝星力锁链剧烈碰撞、摩擦!炽热的高温与冰冷的禁锢之力疯狂对冲!赤红的光芒试图焚毁锁链,深蓝的锁链则死死缠绕,消磨着枪芒的锐气与力量!
陈灼只觉自己这凝聚了全身精气神的巅峰一枪,仿佛刺入了一片深不见底、粘稠无比的泥沼!枪上蕴含的焚尽一切的意志和力量,正被那无数条星力锁链以一种极其坚韧、极其“柔”的方式,层层分解、束缚、镇压!他感觉自己不是在刺向一个人,而是在对抗一片被赋予了“囚困”意志的星空!
“给我——破!”陈灼双目赤红,额头青筋暴起,疯狂催动体内星力,试图强行冲破这烦人的束缚!
然而,蔡少棠墨蓝色的眼眸中精光一闪,印诀再变!
“锁!”
随着他一声令下,那些缠绕着赤红枪芒的深蓝锁链骤然收紧!锁链上的银色符文光芒大放!
嗡——!
一股源自星辰本源的、更加庞大、更加沉重的“囚禁”之力轰然降临!
咔嚓!
陈灼狂暴突进的枪势,被硬生生定格在半途!那一点炽白的枪尖,距离蔡少棠的胸口不足一尺,却再也无法寸进!星纹铁枪仿佛被无数无形的巨手死死攥住,枪身剧烈震颤,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陈灼本人更是感觉一股难以抗拒的巨力从枪身反震回来,如同被无形的囚笼困住,浑身星力运转瞬间陷入凝滞!
他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愤怒,所有的炽热,都被这看似柔和、实则霸道无匹的“地囚”之力,死死地锁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时间仿佛凝固。
礁石上,一边是周身赤炎翻腾却被无形锁链禁锢、如同琥珀中挣扎火虫的陈灼,枪尖离目标仅咫尺之遥,却如同隔着天堑。另一边,是双手结印、月白锦袍飘拂、神色平静如渊的蔡少棠,深蓝色的星力锁链虚影在他身前缓缓流转,散发着绝对的掌控气息。
胜负已分。
蔡少棠缓缓撤去印诀,那缠绕着陈灼枪势的星力锁链虚影如同潮水般退去,消散于无形。
陈灼只觉周身压力一松,那股恐怖的禁锢之力瞬间消失。然而,他全力爆发的一枪被强行打断、锁死,力量反噬之下,他气血翻腾,喉头一甜,强行将涌上来的腥气压了下去。他踉跄着后退一步,用星纹铁枪重重顿地,才勉强稳住身形,脸色因气血翻涌而涨红,呼吸粗重如牛。
他低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又看向对面气息平稳、仿佛只是随手布下一道水幕般的蔡少棠,最后目光落在自己那杆依旧嗡鸣不止、仿佛也在不甘哀鸣的星纹铁枪上。
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冰冷感,比方才被蔡清芷冰封时更加彻底地淹没了他。
败了。
不仅败给了蔡清芷那冻结万物的地退水,更在蔡少棠这新得的地囚水面前,毫无还手之力!他那引以为傲的、焚尽一切的离火枪诀,在这绝对的控制与囚困面前,竟显得如此笨拙、如此徒劳!
云舟之上,陈渊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陈煌拄着杖,看着礁石上弟弟那挺拔却难掩颓势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深沉的心疼与忧虑。不曾想蔡少棠刚证地囚位就已经学会了第一道法决,灼弟天资比不过此兄妹二人啊。
蔡清芷依旧静立礁石一角,冰湖般的眸子扫过陈灼,无悲无喜。
蔡少棠看着陈灼,墨蓝色的眼眸中并无胜利者的倨傲,反而带着一丝真诚的劝慰。
“灼弟,承让了。你的离火枪诀刚猛霸烈,已得地猛星煞真意精髓。只是我这‘渊牢锁蛟’初成,借势而为,取了个巧。假以时日,待你真正掌控九幽劫炎,引动地猛星位之力,胜负犹未可知。”
这番话听在陈灼耳中,却如同针扎。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燃烧的不再是战意,而是被彻底点燃的、近乎偏执的火焰!他死死盯着蔡少棠,声音嘶哑,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
“掌控九幽劫炎?引动地猛星位?”
他重复着这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滚烫的血气。
“蔡大哥,你说得对!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星位之力,我陈灼,永远只是空有一身蛮力的莽夫!连自己的枪都护不住,还谈何守护家人,守护陈家?!”
他握着星纹铁枪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枪身上暗红的星纹似乎感应到主人那滔天的不甘与决心,骤然亮起刺目的光芒,如同烧红的烙铁,甚至将陈灼手掌都灼烧得冒出丝丝青烟!他却恍若未觉。
陈灼猛地转身,不再看蔡家兄妹,目光如同两道燃烧的利箭,穿透弥漫的水雾,死死钉向远方——在洞观湖仙山连绵的青色轮廓之后,在那天穹的尽头,仿佛有一座孤傲、赤红、如同燃烧巨剑般刺破苍穹的山峰虚影,在暮色中若隐若现。
悬鉴峰!
那个陈家世代守护,蕴含着焚尽一切、也象征着力量巅峰的九幽劫炎之地!
一股前所未有的、近乎疯狂的渴望和决心,如同岩浆般在他胸中喷发、奔涌!
“等我!”陈灼的声音低沉而压抑,却蕴含着火山爆发般的力量,在飞瀑的轰鸣声中清晰地震荡开来,“待我证得地猛星位,掌控那焚星劫烬之力!蔡大哥,清芷妹妹!今日之败,我陈灼铭记于心!来日方长,我们再战过!”
话音落下,他不再多言,猛地一跺脚,礁石震动。
他提着那杆星纹灼灼、仿佛也燃烧着无穷斗志的铁枪,大步流星地转身,向着云莲舟的方向走去。每一步踏下,都在湿滑的青石上留下一个清晰的、带着灼热气息的脚印。他的背影在弥漫的水汽中显得异常挺拔,也异常沉重,仿佛背负着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礁石上,只留下蔡少棠和蔡清芷。
蔡少棠看着陈灼决绝的背影,墨蓝色的眼眸中掠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最终化为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叹。蔡清芷冰湖般的眸子倒映着陈灼离去的方向,那水面般的平静深处,似乎有了一丝涟漪。
碧水云莲舟无声地滑入一片被高耸峭壁环抱的幽深水域。飞瀑的轰鸣声被隔绝在外,四周陡然陷入一种奇异的静谧。洞观湖仙山的核心——星坠峡,终于展现在众人眼前。
峡谷深邃,两侧崖壁陡峭如削,呈现出一种焦灼、扭曲的暗红色泽,仿佛被无形的巨力狠狠撕裂、灼烧过,与周围青翠的山体格格不入。
谷内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如同金属烧熔后又冷却的硫磺与焦土混合的气息。空气中浮动着细小的、闪烁着微弱红光的尘埃,如同凝固的星辰泪滴。峡谷深处,隐约可见一个巨大的、呈放射状凹陷的陨坑轮廓,坑底幽暗,仿佛通往地心。
一股沉重、压抑、带着毁灭余韵的气息弥漫在峡谷之中,让刚刚踏上谷口一片相对平坦礁石的陈渊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这与仙山外那灵秀缥缈的景色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反差。
“这就是……星坠峡?”陈渊的声音带着一丝敬畏,小脸紧绷,好奇又有些害怕地打量着这片如同大地伤疤的峡谷。
“不错。”
蔡少棠的声音在静谧中响起,带着一种追忆往古的肃穆。
“相传上古之时,天穹碎裂,一块携带着荧惑本源之力的巨大碎片划破长空,轰然坠落于此。其力焚山煮海,撕裂大地,造就了这处奇绝险地。峡谷中残留的星力混乱而暴烈,经年不散,形成了独特的星煞地脉。”
陈灼沉默地跟在众人身后踏上礁石。他脸色依旧有些阴沉,方才在礁石上的惨败如同烙印般刻在心头,但此刻,当他抬头望向这片被星辰碎片砸出的狰狞峡谷时,那双被挫败感笼罩的眼眸深处,那簇名为“九幽劫炎”的火焰,再次猛烈地燃烧起来。
这峡谷的景象,这残留的毁灭气息,与他脑海中那孤傲、赤红、象征着力量巅峰的荧惑峰隐隐重叠!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渴望和共鸣,压倒了失败带来的阴霾。他握紧了手中的星纹铁枪,枪身似乎也感受到了这片土地的气息,内部的暗红纹路微微发热。
陈煌拄着蛟骨杖,目光凝重地扫过焦灼扭曲的崖壁和谷底幽深的陨坑。他并未说话,只是眉宇间那化不开的忧虑,在这片充满毁灭余韵的土地上,显得更加深沉。
蔡清芷则独自一人,如同遗世独立的寒梅,飘然行至一块靠近陨坑边缘、相对干净的暗红色巨石上,安静地坐下。她冰湖般的眸子静静地凝视着陨坑深处那片翻滚着混乱星煞之气的黑暗,仿佛在倾听这片大地残留的星辰哀鸣。
“哇!快看!那块石头在发光!”陈渊的惊呼打破了沉重的气氛。他像只灵巧的小猴子,挣脱大哥的手,几步窜到陨坑边缘不远处一堆散落的焦黑碎石旁,蹲下身,指着其中一块拳头大小、形状不规则的黑色石头。
那石头通体焦黑,表面坑洼不平,毫不起眼。但在陈渊靠近的瞬间,其内部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唤醒,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那光芒极其黯淡,近乎于无,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能穿透时空的熔金色泽,如同陈渊记忆深处某个模糊而惊悸的片段——祠堂树影中那转瞬即逝的冰冷绝望气息?不,又有些不同,似乎更灼热,更……熟悉?
陈渊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想要触碰那块奇异的石头。
“渊弟,小心!”
蔡少棠的声音带着一丝警示。
“星坠峡内的碎石,皆蕴含混乱星煞,贸然触碰恐有反噬!”
陈渊被吓了一跳,连忙缩回手,但还是忍不住好奇地围着那块石头打转。
陈煌的目光也被吸引过去。他看着那块焦黑的石头,又看了看陨坑深处翻滚的混乱星力,眉头微蹙。他拄着杖,缓步走到蔡清芷静坐的巨石旁,隔着几步距离停下。
“清芷妹妹证地退水之位,为何使的确实冰霜之力?”陈煌的声音温和,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他目光并未离开谷底那片黑暗,仿佛在问询,又仿佛在陈述。
地退水执万物退却,不近几身之能,即便是后续求证“汐烬燃礁”位,也为火象,不该拥有这极致的冰霜之能。
“煌兄,清芷乃霜寒之躯,证不得‘汐烬燃礁’,这‘寒江雪’乃是我证‘地退水’之后所边,取其意象而名。”蔡清芷没有抬头,只是轻声说道。
“原来如此,怪不得。”陈煌恍然大悟。
一阵沉默后。
“清芷妹妹似乎对此地颇为熟悉?”
蔡清芷并未立刻回答。她依旧凝视着陨坑深处,长长的睫毛在昏暗的光线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良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清冷依旧,却比平时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飘渺,如同从遥远星海传来:
“星辰亦有命途,煌兄。”她的话语如同冰珠滚落玉盘,带着洞悉天机的冷冽,“生、老、病、死、劫、灭、归墟……周而复始,如环无端。荧惑炽烈,其命途亦多舛。坠落于此,是终焉,亦是……余烬中挣扎的残喘。”
她微微侧过头,冰湖般的眸子第一次真正落在陈煌的脸上,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相,直视他体内那纠缠不去的阴火寒毒,以及更深处的忧虑。
“荧惑离位,星坠在即……煌兄所感,非是虚妄。”她的声音很轻,却如同惊雷炸响在陈煌心头!“煌兄证‘地猛火’不成,不知星位后所包含的信息......若是世伯,估计早就发现了吧。”
陈煌握着蛟骨杖的手猛地一紧,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深邃的眼眸中瞬间掀起惊涛骇浪!
祠堂树影的冰冷绝望、父亲在星枢阁看到的星盘崩裂与“归墟之眼”……蔡清芷的话,如同最锋利的冰锥,刺破了他心中所有侥幸的猜测,将那个最恐怖的真相赤裸裸地揭示出来——那不是预言,那是正在发生的、来自未来的毁灭余波!
“未来……终局?”陈煌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难道……无法可解?”
蔡清芷的目光重新投向陨坑深处那片翻滚的混乱黑暗,冰湖般的眸子里映着那毁灭的余韵,平静得令人心寒。
“命途如长河,支流万千。归墟之眼已开,劫波逆流已成定势。”她的话语如同命运的判词,“然,残喘之烬,或可燎原;破碎之星,亦能重燃。一线变数,藏于……”她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远处正围着焦黑石头打转的陈渊,以及他身边那块不起眼的石头,“……星骸之中,人心之内。”
她不再多言,重新归于沉寂,仿佛刚才那番惊心动魄的话语从未出口。但那清冷的背影,在昏暗的星坠峡中,却仿佛蕴含着洞察一切的沉重与疏离。
陈煌站在原地,如同被钉住。蔡清芷的话在他脑海中反复回荡——“归墟之眼已开”、“劫波逆流已成定势”、“一线变数”……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看向谷底那片象征着毁灭源头的黑暗,又看向远处懵懂好奇的幼弟,最后目光落在陨坑边缘,那块被陈渊发现的、偶尔闪烁着微弱熔金光点的焦黑石头。
星骸……人心……变数……
陈灼没有听到兄长与蔡清芷那番关于命运的沉重对话。他独自一人,提着枪,沿着焦灼的崖壁缓缓行走。
指尖拂过那扭曲、滚烫的岩石表面,感受着其中残留的、狂暴而混乱的星力波动。这力量虽然驳杂不堪,充满了毁灭的气息,却与他体内的九幽劫炎之力隐隐呼应,带着一种同源而生的灼热感。
每一次触摸,都像是在触碰荧惑峰那燃烧的核心!每一次感受到那混乱星力中蕴含的、焚尽一切的原始野性,都让他心中对“地猛星”位的渴望更加炽热、更加疯狂!
他停在一个巨大的、如同被巨爪撕裂的岩缝前,里面翻滚着浓郁得近乎粘稠的暗红色星煞雾气。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那灼热、带着硫磺和金属锈蚀味道的气息涌入肺腑,非但没有不适,反而让他体内的星力更加活跃、更加狂暴!
他闭上眼,想象着自己立于荧惑峰顶,脚踏熔岩,头顶赤霄。
想象着那焚尽八荒的九幽劫炎如同臣服的火龙,咆哮着涌入他的身体,融入他的血脉,铸就那无上星位!到那时,什么蔡少棠的锁蛟之力,什么蔡清芷的寒江雪,都将在他焚星劫烬的烈焰下化为飞灰。
他将拥有守护一切的力量,让大哥不再受寒毒折磨,让陈家堡稳如磐石,让那来自未来的毁灭阴影,在他燃起的烈焰面前,烟消云散!
这个念头如同魔咒,在他心中疯狂滋长、膨胀!
“等着我……”陈灼睁开眼,眼中燃烧的火焰几乎要喷薄而出,他对着那片翻滚的暗红星煞,也对着心中那座燃烧的孤峰,低吼出声,“九幽劫炎!‘地猛星’位!我陈灼,必得之!”
他的声音在幽静的峡谷中回荡,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和偏执。
暮色渐沉,将星坠峡染上一层更加深沉的暗红。混乱的星煞尘埃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微弱而诡异的光芒。
蔡少棠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沉浸在各自思绪中的众人,朗声道:“天色已晚,星坠峡深处星煞混乱加剧,不宜久留。不若我们今日先回云舟,改日再来探访?”
陈渊虽然对那块会发光的石头恋恋不舍,但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听话地点点头。陈煌从沉重的思绪中挣脱,拄着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谷底那片黑暗和那块焦黑的石头,缓缓点头。陈灼也收回了望向岩缝深处那暗红雾气的目光,眼中的火焰暂时压下,化为深沉的执念。
蔡清芷飘然起身,月白的身影在暮色中如同一个清冷的剪影。她并未看任何人,只是率先向着云莲舟停泊的方向走去。
众人依次登上云莲舟。玉舟缓缓调转方向,无声地驶离这片充满毁灭余韵的星坠之地。
陈渊趴在船舷,最后回望着暮色中那如同大地伤疤般的峡谷,小脸上带着一丝未尽的探索欲。陈煌坐在舟尾,闭目养神,眉头紧锁,蔡清芷那番关于“未来终局”和“一线变数”的话语,如同沉重的枷锁套在他的心上。陈灼则抱着他的星纹铁枪,坐在船舷一侧,望着峡谷在视野中越来越小,眼神坚定而炽热,那簇名为“九幽劫炎”的火焰,在他心底熊熊燃烧,仿佛要将这暮色都点燃。
舟首,蔡清芷依旧静立。湖风拂动她的月白鲛绡裙和淡青披帛。暮色勾勒出她清丽绝伦的侧脸轮廓,冰湖般的眸子倒映着渐渐远去的星坠峡,也倒映着舟尾陈煌深锁的眉头和船舷边陈灼那燃烧着执念火焰的背影。
在那片映照的暮色中,她眸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解读的涟漪。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漾开的却非水波,而是某种洞悉命运轨迹后的、无声的叹息。那叹息太轻,转瞬即逝,淹没在玉舟破开的粼粼水波和渐起的湖风呜咽之中。
碧水云莲舟载着心思各异的一行人,融入了洞观湖浩渺的暮色里,朝着仙山之外驶去。星坠峡那焦灼的轮廓最终消失在重重山影之后,只留下峡谷深处,那块被陈渊发现的焦黑石头,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极其微弱地、却又无比顽强地,再次闪烁了一下那抹奇异的熔金光芒。仿佛一颗来自遥远未来的、不甘寂灭的星火,悄然落在了命运的棋盘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