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犀皮千变(1 / 1)

她强忍着呕吐的冲动,左手六指死死扣住碗沿,右手紧握木棍,以一种极其独特的、带着某种韵律的节奏,快速地、小幅度地搅拌!

她的动作快如闪电,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六根手指仿佛各自为政,又协调统一,控制着搅拌的力道、速度和角度!

搅拌!疯狂的搅拌!

汗水如雨般从她额头滚落,滴入碗中,瞬间被翻腾的毒沫吞噬。

灰绿色的泡沫逐渐减少,刺鼻的气味也似乎淡了。那粘稠的漆膏与浑浊的颜料浆,开始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融合!

虽然颜色依旧怪异深沉,散发的气味依旧难闻,但那种暴烈狂躁、仿佛随时要爆炸的毒性,似乎被“七色胎骨粉浆”中蕴含的某种原始、中和的力量……稍稍压制住了一丝!

有门!

江烬璃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

万物相生相克!这废料堆里“抠”出来的颜料浆,或许真的能成为克制“阴尸漆”毒性的关键!

这时,就在她全神贯注于这危险的调和时,工坊那扇破旧的门轻悄悄开了一道缝隙。

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幽影,深青色的锦袍在昏暗的光线下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只是他深邃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规,越过门缝,落在了工坊内那个背对着门口、跪坐在地上、正对着一个破碗疯狂搅拌的瘦小身影上。

火光勾勒出她单薄而紧绷的脊背轮廓。

她浑身被汗水和泥污浸透,左手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六根手指都深深扣入碗沿的姿态固定着破碗,右手则快如残影地搅动着木棍。

每一次发力,她背上那件破烂囚衣下,隐约可见的纵横鞭伤都在微微颤动。

他的眼神,没有任何波澜,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

但那双隐在阴影中的眸子深处,似乎有极其细微的、如同冰层碎裂般的光芒,一闪而逝。

就在这时,江烬璃似乎搅拌到了某个关键节点。她猛地停下动作,将木棍抽出。

碗中的混合物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沉如泥浆般的粘稠状态,但不再剧烈翻腾冒泡。

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身体因为脱力而微微摇晃。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污渍,目光落在旁边工作台上——那里,正摆放着几片从百鸟朝凤漆屏上脱落的、黯淡无光的金色羽毛碎片。

她拿起一片羽毛碎片,凑到油灯下仔细查看。这是她唯一能接触到的屏风残片,是陈德海派人送来的“样本”。

灯光下,那脱落金线的断口,清晰地呈现在她眼前。

江烬璃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断口……并非如同自然脱落或被腐蚀的毛糙撕裂状!而是……异常的平整!光滑!如同被某种极其锋利、薄如蝉翼的利刃,精准地……切割而过!

不是自然脱落!不是她手艺不精!更不是什么触怒漆神!

有人用极其锋利的工具,在百鸟朝凤漆屏上做了手脚,割断了金线!这才导致了“百鸟泣羽”的惨剧!

巨大的愤怒如同岩浆般在她胸腔里奔涌!

是谁?是谁如此歹毒?不仅毁了御宝,还要将整个琅琊坊拖入地狱,更是要将她置于死地!

谢清棠!这个名字如同毒蛇般瞬间窜入脑海!是她监工!是她封锁库房!是她送来“阴尸漆”!会不会······

滔天的恨意几乎要冲垮理智!江烬璃死死攥紧那片羽毛碎片,尖锐的边缘刺入掌心,带来一阵刺痛,才勉强让她冷静下来。

证据!她需要证据!空口无凭,指认谢家嫡女,无异于自寻死路!

就算知道是人为破坏,眼前的困境依旧没有解决——她必须修复这羽毛!

她必须冷静!

她目光重新聚焦在手中那片残羽上。金线脱落,不仅仅是连接被切断的问题。百鸟朝凤屏上的羽毛,之所以栩栩如生,华美绝伦,关键在于其独特的立体感和光泽变化。

那绝非简单的平面贴金,而是运用早已失传的“犀皮漆”多层变涂打底,再辅以“千丝嵌金”的绝技,才能让每一片羽毛都呈现出如真实鸟羽般的层次、肌理和流光溢彩。

犀皮漆……江烬璃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阿嬷逼她立誓时,曾提到过江家金漆的核心秘技!《髹饰三劫》中似乎也有零星记载!

那是一种需要以特殊手法,在漆胎上层层堆叠不同色漆,再通过打磨,让漆层自然显现出如同犀牛皮般绚丽多变、层次分明的天然纹理的绝技!

其核心难点,就在于对每一层漆的厚度、干燥程度、以及叠加时的温度变化,需要达到近乎神乎其技的掌控!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而江家六指的天赋……

疯狂而大胆的念头在她心中成型——用这被中和过的“阴尸漆”混合“七色胎骨粉浆”做基底,模拟犀皮漆的多层变涂!以六指分控不同漆温,强行驾驭这剧毒之漆,修复羽毛的立体感和神韵!

这是唯一的生路!也是向世人证明江家金漆未绝的机会!更是……揪出幕后黑手的唯一途径!

赌了!

江烬璃眼中爆发出决绝的光芒。她不再犹豫,即刻准备。

她将羽毛固定在简陋的木架上,拿出那个破碗,里面是经过初步调和、暂时稳定的“阴尸漆+胎骨粉浆”混合物。这只能作为最底层的打底漆,用来修补羽毛脱落处的漆胎破损。

她用最细的毛笔,蘸取少量粘稠的漆液,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涂抹在羽毛脱落处的漆胎断面上。

她全神贯注,左手六指稳稳地托着木架,右手手腕悬空,以极其细微的力道控制着笔尖。

汗水不断滴落,背上的伤口传来阵阵灼痛,但她如同入定的老僧,所有的精神都凝聚在笔尖与漆胎接触的那一点上。

整整一夜过去。当窗外再次透出微弱的晨光时,羽毛脱落处的底层漆胎终于被她修补完成。虽然颜色灰暗,质地粗糙,但至少提供了一个相对平整的基础。

接下来,才是真正的挑战——犀皮漆多层变涂!

她重新调制漆料。

调制的过程凶险,胎骨粉浆与“阴尸漆”的比例需要极其精准。

粉浆过多,漆膜松散易剥落;漆膏过多,毒性难控,漆性也过于暴烈。她依靠着左手六指对材料那近乎本能的敏锐感知,如同最精密的称量工具,一点点地调配、搅拌、测试。

最终,七小碟颜色各异、粘稠度略有不同的漆液摆在工作台上:深褐、暗红、土黄、青绿、灰白、浅赭、玄黑。

江烬璃深吸一口气,盘膝坐定。她将那片修补好底层的羽毛残片,固定在特制的、可以调节角度的简易木架上。

灯光下,那只左手依旧沾满血污和粉末,几处伤口深可见骨,但此刻,它却透出一种奇异的力量感。

屏息凝神,左手拇指、食指、中指以一种极其稳定的三角姿态,稳稳托住羽毛木架。无名指和小指则微微蜷曲,似乎在积蓄力量。那第六根多出来的手指,则自然地垂落,指尖却微微颤动,仿佛在感应着什么。

漆笔落下,蘸取了粘稠的深褐漆。

她手腕悬空,以极其细微的力道和速度,将漆液均匀地涂抹在羽毛需要修复的基底区域。漆液接触底层,发出极其细微的滋滋声。

就在漆液涂上的瞬间,她的左手六指同时有了动作!

拇指和食指如同最稳定的基座,纹丝不动地固定着木架。

中指以一种极其细微、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频率,快速而均匀地左右轻颤——这是为了在漆液固化前,利用高频微震消除漆中的微小气泡,同时让漆层更加致密均匀!

无名指和小指则微微弓起,指腹轻轻搭在木架边缘,感受着漆液涂布时产生的微弱温度变化。

而最关键的那第六指!此刻如同最灵敏的温度探针,其指尖距离湿漆表面仅有一线之隔!它在空气中极其轻微地、高频地上下点动!每一次点动,都像是在捕捉着漆液在固化过程中散发出的、极其微弱的热辐射变化!

第一层深褐漆,在她六指如同精密乐器般协同运作的控制下,均匀平整地覆盖了基底。她立刻放下漆笔,双手捧起木架,凑近油灯,用口中呼出的气息,极其小心地、均匀地吹拂在湿漆表面,利用气流带走多余溶剂,加速表干。

第一层完成。她毫不停歇,立刻蘸取第二种颜色——暗红漆!

第二层漆的涂布,比第一层更加凶险!要在第一层漆尚未完全干透、处于一种半干半湿的微妙状态时叠加!温度、力度、速度的要求更加苛刻!稍有不慎,两层漆就会互相溶解、混色,前功尽弃!

江烬璃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她再次伸出左手。这一次,六指的分工更加精细!

拇指和食指依旧稳固。

中指微震的频率降低,但振幅增大,如同在湿漆表面进行一种奇异的“按摩”,促进两层漆的融合。

无名指和小指指腹感受的温度范围扩大。

而那第六指!它的点动频率骤然加快!几乎化为一片残影!

它不再仅仅感应漆层表面的温度,更像是深入到了两层漆即将接触的“界面”,疯狂地捕捉着那细微到极致的温度梯度变化!以此反馈给大脑,控制着漆笔落下的时机、角度和漆量!

漆笔落下!暗红的漆液如同粘稠的血液,覆盖在深褐之上。两种颜色在湿态下短暂交融,又在她精妙的控制和气流吹拂下迅速分离、定形!一道清晰的、带着微妙渐变的分界线隐约可见!

成了!江烬璃心中狂喜!六指的天赋!真的……

一层,又一层……

土黄覆盖暗红,带来温暖的过渡。

青绿点缀其间,增添灵动的生机。

灰白提亮高光,模拟羽尖的莹润。

浅赭丰富暗部层次。

玄黑勾勒羽轴,沉淀厚重根基……

每一层漆的叠加,都是对体力、精神力、尤其是六指协调控制力的极致压榨!不同颜色的漆液对温度、干燥速度的要求各不相同!

她的六指,如同驾驭七匹烈马,稍有不慎,便是人仰马翻,漆毁人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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